第7节

  “嗯……”
  离开屋里,天音郡主背对主卧,深深吸了一口气,许久才说道:“程大人,如今可有什么眉目?”
  程聿说道:“如今我已是县里的师爷了,师爷配不上“大人”的称号。”
  “程大人无论被贬到何地,您过往的政绩和身份,本郡主都是认可的。”
  程聿只作了个礼,并没有说什么。
  可林飞鱼和小石头的好奇心已经被勾起来了——这新来的师爷,似乎来头不小啊。
  程聿说道:“目前可以断定的是,凶手与王爷有极大的仇恨,而且极有可能就是府邸的人。只是我没有想通的是,为什么凶手要大费周章将尸体分割后冒险送回来。他大可以把尸体扔在外面,甚至抛进河流、深谷中,岂非更好掩饰。”
  林飞鱼顿了顿,天音郡主何其聪慧,察觉到她微小的变化,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点名点到自己头上,林飞鱼便说道:“根据过往的经验,凶手杀人后将尸体带回现场,通常有三种情况。一是挑衅官府;二是辱没死者,三是掩盖某种真相。”
  旁边衙役说道:“那还不是想不通。”
  林飞鱼不说话了。
  程聿应该也想到了,只是无法确定,所以不说这么细。
  她就该好好验尸,旁的话她说了也是人微言轻,不如不说。
  天音郡主说道:“假设是挑衅官府,程大人可有异议?”
  “有。凶手大肆洒血主卧,未留下挑衅话语,反倒是极力在证明王爷就是在这里被杀,所以并不太可能是挑衅官府。”
  “那辱没死者呢?”
  “根据验尸结果来看,致命伤在囟门,而且是一击死去……除此之外尸体上没有发现除了分尸外额外的伤痕,所以应当也不是。”
  “那唯有掩盖某种真相了。”天音郡主了然,“程大人想不通的,就是他到底要掩盖什么真相。”
  “是。”程聿对她抽丝剥茧的问法很赞赏,只是自己的父亲刚去世,就如此镇定,这……可太奇怪了。
  忽然天音郡主说道:“程大人不必怀疑我,你应当听过我的身世。”
  话太直白,程聿都不知道怎么接招了。
  不是……你这当面拆穿我的疑惑,让我很尴尬啊。
  但她的话提醒了他。
  对,天音郡主的遭遇,确实容易让她淡忘父女之情。
  天音郡主并不是王妃所生。
  生母甚至不是任何一个妾室。
  其母本是富商歌姬,后献给王爷,怀有身孕后,却被王爷抛弃。其母后回到家乡,生下郡主。
  王爷约莫是身体有问题,妻妾无数,却无子嗣。眼见要绝后,才想起歌姬,急忙去找,才终于找到郡主。
  那年郡主已十七。
  早已懂事,早已过了建立父女感情的年纪,也早已过了需要父亲的年纪。
  母亲的早逝更令她无法彻底原谅父亲。
  虽然不知何故郡主终于回到了王府,但很快又许配了人家嫁做人妻。
  后来新皇登基,王爷得了封地,又远居麒麟县,四处远游的郡主一年也不过走动一两回。
  想要父女感情深厚,除非是极其厉害的戏子,方能在此刻洒下伤心泪水。
  所以天音郡主如此镇定,实在是太过正常了。
  程聿回到县衙与几人说完原委,众人倒是明白……尤其是林飞鱼,对于薄情的父母,她太有感触了。
  若她是当年的郡主,定不会认祖归宗,只会逃得远远的。
  看着孤傲的郡主,却选择回到王府,估摸也是当今世道下,女子太过难活了吧。
  如此一想,她当年十四岁逃走,也算是厉害了吧。
  县令可不关心这个,问道:“那案子查的如何啊?”
  程聿说道:“先审问王府的人吧。”
  “好好,本官这就去安排。”
  待众人出去了,林飞鱼走在最后头,他看着跟县令并排而行的程聿,想到那狗眼看人低的县令对程聿客气的模样,终于忍不住问赵捕头:“赵叔,师爷他是什么来头?大人怎么对他如此客气?”
  “你还不知道啊?”赵捕头说道,“人家可是京师贬来的大人物。”
  “什么大人物?”
  “太子侍读。”
  “这也不是官啊。”
  赵捕头说道:“你这孩子……能做太子侍读的是什么人?你能去吗?”
  “……”说归说攻击她干嘛。
  “北程南魏的程家听过吗?六代为官的大世家。”
  林飞鱼摇摇头,赵捕头就差没对她指指点点了:“你呀你呀,就知道把脑袋埋在死人堆里,朝廷的事你是一点都不听。”
  他终于想起来了,“刑部尚书,这你总归知道!”
  别的衙门她不晓得,可大理寺刑部她可是一清二楚的。
  她讶然:“师爷曾是刑部尚书?”
  “他爹是。”
  “……”赵捕头说道:“我想起来了,御史中丞。”
  林飞鱼都快惊掉下巴了:“师爷曾是御史中丞?!”
  “他爷爷是。”
  “……”
  “飞鱼你去哪?别走啊,我一会就能想起来了!”
  林飞鱼头也不回,不靠谱的师爷,她还不如直接问程聿呢。
  不对,她不感兴趣,问什么问。
  第10章 不知人心
  王府上下约三百人,要审问起来也是繁琐的事,费时费力。
  程聿让衙役将侍卫、管事、婢女、奴仆、杂仆分开,又将他们分成十人一组,一齐审问。
  一般来说凶手不可能是十个人,一齐审问的话,既节省时间,又可以让凶手的谎话遁形。
  屋子狭窄,坐了郡主、县令、程聿,还有在后头站着的赵捕头和五个衙役。
  当林飞鱼被告知也要过来时,她还觉得不可思议。
  进了屋子,县令扫了她一眼,呵斥:“你进来做什么?”
  他一肚子恐慌闷气,凶不了这屋里的人还凶不了她了?
  程聿说道:“大人,是我让她进来的。”
  “哦……”县令不好发作,“还不快站后头去。”
  林飞鱼也不在意他的态度,很快就站到了角落那。
  平日里她是除了验尸房不太过问案子的,可如今不同了。
  她一定要借王爷的案子站稳脚,否则事情一结束,县令一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那十人侍卫进来,一问便七嘴八舌说道。
  “王爷中午用过饭,说要歇着,不许我们打扰,我们便没有再进去过。”
  “夜里王爷的房里亮过灯,但也没吭声,好一会蜡烛才灭。”
  “初二?初二属下没来。”
  “一开门就是血!都是血!”
  “婢女送晚饭来,王爷还开了个门缝拿。”
  程聿蹙眉,按照林飞鱼的说法,王爷那个时候已经死了……所以房里的凶手不但送尸块进来,还收了晚饭?
  可房里的碗筷空空,这……
  凶手竟有闲情吃饭,这到底是多大的胆子。
  他问道:“平日里王爷待你们如何?”
  叽叽喳喳的侍卫们话语突断,面面相觑一番才说道:“挺好的。”
  天音郡主说道:“不必顾忌我,本郡主只求真相,以助程大人破案找到凶手。我父王平日待你们如何,只管说就是。”
  侍卫迟疑片刻,仍说道:“王爷待我们很好。”
  论年纪,郡主比他们年长。常年在京师住的人,身边全是心眼子,怎会不知他们的顾虑。
  她不再在这待了,起身说道:“本郡主乏了,剩下的事就交给程大人了。”
  几人恭送她出去后,程聿才对侍卫说道:“你们可以如实告知了。”
  众侍卫坚定道:“王爷待我们很好!”
  这样反常的神态,怕是鬼才会相信他们说的话。
  程聿微微往后仰,脸色异常肃穆:“你们十人说他好,可你们觉得余下三百人不会吐露事实么?与其被人捅破,你们犯了隐瞒真相的过错,不如自己交代。”
  几人面色明显慌张了片刻,又是相互试探地看了一番,还是没有人开口。
  可越想越觉得早说早脱罪,才有一人说道:“说吧,反正后头总有人要说。”
  他们叹气,终于说道:“没有人喜欢在王府做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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