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但无论如何,只要六军在李令驰手中一日,他们也没法真正得了上风。
“圣旨已下,侵占田宅既成事实,主上索性就此侨置州郡,命各州郡官员将这些时日迁居而来的流民登记造册,录为白籍,不纳入今年的赋税名单——这便是暗许可供士族私用。”陆思卿接过空盏,触及他冰凉的指尖,半是宽慰,“且与圣旨一道,主上还对江左一众士族大肆封赏,单你从父便升任铎州府尹并金紫光禄大夫,这也是安抚。”
“桩桩件件皆以江右利益为上,这算什么安抚?江左士族挨了好大一记巴掌,这颗甜枣儿塞进嘴里便是有苦难言。”谢元贞明白他的意思,却实在没法轻易咽下这口恶气,“侵田案主上轻拿轻放,此后南北士族高下立见。二嫂说流民可供士族私用,可谁能私用,私用何众,这些都不受主上控制——李令驰这是铁了心要压江左士族一头!”
这话谢元贞没往重里说,李令驰此举何止是压他们一头,简直是要压得江左士族难得喘息,压得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江左不行还有沔江三州,如今两岸隔水自治,流民结党者不得过江。三州能做阻拦流民南下的拒马桩,来日也能做截杀猛兽的鬼头刀。”陆思卿拍着谢元贞后心给他顺气,“昨夜我已去信黔西,不日崔兄也要过来。你且珍重自身,咱们一切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谢元贞回想起冬至夜父子三人间的对话,不由又问:“二嫂,大驾自洛都至于铎州足足月余,可是路上遇着别的事了?”
果真陆思卿点头道:“李令驰绕行师戎郡,原本是想再下一城,可惜他想求富贵也得能避开凶险,海寇那一箭妙哉,护军大人到手的肥肉就这么拱手让与别人。且他年事已高,伤重难行,路上也只能走走停停。”他又斟了杯热茶让谢元贞握着暖身,“大驾在路上耽搁多久,这风在江左便吹了多久,定都一事到底匆忙,加上师戎郡一战又损失不少寺人宫娥,我已知会过家姊,她亦会对此事上心。”
“看样子咱们主上,是要在此地长住了。”谢元贞回过神,捕捉到话中一丝怪异,“二嫂口中师戎郡乃是何地?”
“便是原先的师州,”陆思卿就知道他要问,一字一句尽量清晰详尽,“大驾刚到师州便遭遇海寇袭击,李令驰救二亲心切,六军高头大马在巷战中施展不开,这才叫那个朗陵来的皇商渔翁得利,得了师戎郡太守一职。”
谢元贞喃喃念着朗陵二字,心中怦然一动,“那皇商姓甚名谁?”
“他名唤赫连诚,”陆思卿察觉到谢元贞微动的神色,心下困惑,又多说一句,“我见他身长九尺有余,拔地倚天,倒是个人物。”
“竟是如此。”谢元贞手上正戴着这位赫连太守送的却鬼丸,他轻轻捏起,在指尖转动,随即轻哼一声,“降州为郡,咱们这位主上打的倒是好算盘。他要操纵流民,却压着他们不让出头,这便是给李令驰一个交代。可流民源源不断地涌到师戎郡,不共戴天的仇人与他们不过一关之隔,难道他们就不想打个翻身仗?”
“你说是主上故意将流民圈在师戎郡?”陆思卿顿时豁然开朗,“我道万斛关封禁,师戎郡怎的断断续续仍有流民涌入,原是为暗渡陈仓,组建这支可与李令驰匹敌的军队!”
纵这些流民过江只会抢士族百姓的口粮,前有望京刺史安涛封禁万斛天关,后有陈郡太守陈恒敬坑杀流民,永圣帝此举势必能得南北士族的支持——他要的就是北方士族,尤其李令驰的支持!
“咱们这位主上做临沔王之子时默默无闻,如今做了天子,才显出几分慕容氏的野心来——”谢元贞忽而眉宇一紧,“那赫连太守可有向主上进献什么?”
……有,季欢想问什么?”
“他果然没给,”谢元贞松了一口气,这话他憋了许久不敢直接问赫连诚,好在他足够聪明,绕过弯将司南车藏了起来。谢元贞想到这里,眼角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冬至那日我在城东遇着五部前锋,便是得这位赫连太守相救。后来他下属捡到了司南车,我便引他借此过万斛关,向主上讨个封赏。”
不想赫连诚竟是自己凭着战功打下了师戎郡。
彼时谢元贞只想着不欠人情,虽追加一句模棱两可的提醒,到底还是藏了几分实情。他心怀愧疚,所以即便后来两人再次信件往来,仍是不敢落笔追问。事到如今,这司南车显而易见是个烫手山芋,赫连诚一旦交出,便等同于当着李令驰的面向永圣帝投诚。
万幸他没有。
陆思卿瞥见谢元贞眼底的复杂神色,问完了大驾,他便要问洛都,“季欢,我与仲闿一同南下,期间洛都到底发生何事?你说李令驰能杀一人我信,可他如何能灭那偌大的谢府满门?”
那日陆思卿抱着谢元冲冰凉的尸首枯坐一夜,他百思不得其解,可在得知洛都谢府殉国之后,一切又开始显出些端倪来。
“翊军、长水二营校尉借北镇军督战伯长萧权奇通敌一事向父亲发难,”谢元贞攥紧了手,杯中热茶转凉,上下荡漾不止,“彼时五部铁蹄兵临城下,两相夹击,这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