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谢元贞骤然对上赫连诚,他话留三分地,说的正是冬至谢氏灭门惊天一案,“可时间不对,如你所推测,更不该等慕容氏即位,皇位空悬才是铲除异己的良机。”他眉头紧锁,口角生风,“朝野皆知李谢分庭抗礼,只消谢氏一除,便是不推举慕容氏,世家也会推举李令驰。”
但李令驰根本不敢。
他若胆敢拥兵自重,胆敢诛杀慕容皇室,来日各地藩王揭竿而起,人人都可以打清君侧的旗杆,来灭他这个当朝护军。
“所以你还是觉得此事并非李令驰所为,”这便是绕不开谢泓这个知情人了,赫连诚低头,略微凑近了些,眼中无关风月,满是担忧,“杀临沔王的另有其人?”
谢元贞心里越来越沉,“李谢分庭抗礼,除了李氏,那便只有咳咳——”
他猛然抽出赫连诚掌下的手捂住嘴唇,昏天黑地的两声咳嗽之后,殷红的血生生从谢元贞苍白的指缝间流出。
赫连诚抓下谢元贞的手,摊开的掌心猩红一片,血污之中甚至有成形的淤块!
浓烈的血腥味随即扑鼻,赫连诚闻到其中一丝幽幽的酸味,魂惊魄惕,凄然一声喊出来,“季欢!”
这情形看起来无比凶险,不过谢元贞一口血喷涌而出,反而带出原先积压在胸口的愤懑之气,他缓过来赶紧挪开诏书,抬眸才发现自己与赫连诚的衣裳都脏了。
“抱歉,”谢元贞皓齿染血,触目惊心,“弄脏了。”
赫连诚哪儿还顾得上什么衣裳,当即要谢元贞躺下,转身大步流星,“我去叫大夫来!”
谢元贞心知赫连大人言出必行,可这里是铎州谢府,赫连大人来时飞檐走壁,眼下贸然出门,纵然有理也说不清。谢元贞追不上他,扒着床沿作势要翻下地,“你要找谁请大夫,二从兄还是大从兄?”赫连诚正要推门而出,回头一瞧,心里顿时慌到极点,直接飞身回来抱起谢元贞,听他气若游丝,“我,我偶尔也会吐些淤血,方才不过一时血气震荡,让我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你这样,”赫连诚准备多日的话一句都没用上,血海深仇面前不谈儿女私情,他心中慌乱不堪,只是低声念,“这样怎么能行?”
“大仇未得报,我会惜命。”谢元贞躺在赫连诚怀里,摇头像在蹭他的心窝肉,又像在撒娇,“架子上有一瓶药,劳赫连兄帮我取来,我吃一颗就好了。”
赫连诚拿药倒水一气呵成,待喂谢元贞吃了药,再不肯谈诏书种种,“今日不谈了,你好好休息,报仇也好,别的任何事也罢,合该从长计议,万事宜缓不宜急!”
说完他又去绞了块温热的巾帕,细细擦过谢元贞嘴角、下颌以及掌心。
谢元贞望着赫连诚的动作珍之重之,没来由问他:“若是先君并非世人眼中那般尽忠竭节,赫连兄会作何想?”
赫连诚抬头,正对上谢元贞梨花带雨的双眸,他隐隐有不好的感觉,“你言下之意?”
李谢与慕容共天下,他们都站在权利的中心,慕容正统凋零至此,不是李氏便是谢氏,由不得谢元贞自欺欺人。
“我不知道,”谢元贞摇头,疲累后知后觉,如蚂蚁噬咬,逐渐击溃他的神智,“先君如此小心地留下改字的痕迹,说明并不想被人发现弑君之事。但他既然有所保留,又证明他其实希望被人发现。”谢元贞被自己的说法绕昏了头,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临沔王的暴毙绝非意外,而是阴谋。先君至少是知情人之一,可彼时究竟有谁能胁迫先君,才能叫他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一纸即位诏书上?”
但与此同时他又无比清楚,彼时无人能制衡大梁中书令。
想到这里谢元贞禁不住又咳嗽几声。
“此事刚开头,眼下千头万绪并未真相大白,你切莫急着揽罪。”这话谈下去便是死局,赫连诚急中又换个思路,“凡所诏书,宣读后皆交由秘书局秘阁封存。你说你二兄曾掌管秘书局,诏书会否是你父兄藏匿于司南车铜人之内?”
“秘阁虽设于秘书局,却不在秘书局管辖之内,它由大内直接管理,只有天子最亲近的中常侍才有密钥。”谢元贞当即予以否认,但赫连诚这一问叫他想起一个人,此人如今在御马厩事洒扫,正是前任中常侍,郑蕃。
“中常侍,郑蕃?”两人心有灵犀,赫连诚顺着谢元贞的思路,“可他不是在慕容裕即位之后才升任的中常侍,主仆未经磨合,乱世之中各怀鬼胎。以慕容裕的心性,倘若他明知这诏书有问题,断断不会交托于一个才认识几天的人。”
何况此人与大梁高祖太翁同出一脉,这样的人手握最致命的把柄,永圣帝如何能容得下?
谢元贞眼睛一转,“若是永圣帝并不知情,若是郑蕃知情,却装作不知情呢?”
第077章 裴后
谢元贞眼睛一转, “若是永圣帝并不知情,若是郑蕃知情,却装作不知情呢?”
“这倒是有可能, 大梁高祖太翁也是小黄门出身, 如今四方离乱, 天下最不缺想做一方霸主的人, ”赫连诚又换了块巾帕,“假设你先君是被迫,所以想在诏书上留下证据,且秘阁虽隔着一个中常侍,到底在秘书局之内,你父兄的手未必绕不过去。他们说不定是想要等一个时机, 将真相公诸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