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事后贾昌回想自己与谢元贞的第一次投诚,也才恍然大悟,谢元贞可能早知道这个关窍,所以才会露出那样的神色,嘲笑自己的天真。
“看来你知道了,”谢元贞略一思忖,笑意渐深,只是眸子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那么李令驰又叫你来做什么,难不成,是要做他潜伏在我身边的耳目?”
即便谢元贞再这样笑上一百回,贾昌也无法习惯,他耸了耸肩,老老实实道:“小公子高世之智,护军大人命我前来,就是想伺机分裂裴将军与您的关系。”
“裴云京?”谢元贞换了个侧身的姿势,悠悠在阶前踱起步来,明知故问,“他不是李令驰的嫡亲副将?”
言下之意,人家主仆本是亲密无间,哪里还有你贾昌一介外人的事?
贾昌就看着谢元贞在自己眼前来回,见谢元贞的神色如常,牵起的皮肉略微有些僵硬,“说来惭愧,彼时小人带着口供回京,刚靠岸便撞上裴云京,”他字里行间毫不掩饰对裴云京的痛恨,“小人险些丧命此人刀下,所幸正逢李二小姐路过,这才救起我一条命!”
养伤的这一旬,贾昌也曾想过杀自己的黑衣客究竟是否裴云京本人。
无怪贾昌多疑,他实在太清楚裴云京战场杀伐的身手,真较起劲来,便是年富力强的赵云清也未必是此人对手——
可当胸一刀之后,他怎么偏偏还能活得下来?
此乃其一,再者那黑衣客从头至尾不曾有一句言语,若来人无出其外,若裴云京十分笃定对方绝非自己对手,他当真还有必要如此谨慎么?
可正是这此地无银的谨慎才叫贾昌怀疑,真要说裴云京谨慎如斯,他黑衣蒙面,却仍旧要用自己的膏锋锷。
膏锋锷乃是李令驰亲手送给副将裴云京的礼物,天下间只此一把,此刀一出,难道不是明明白白告诉贾昌自己的身份?
因而今日贾昌前来,也是想试试这位谢小公子的身手。
“只是布帛廪谷已送到贵府,主上仁德,凡战死沙场者,免其家中田宅夏秋二税,”谢元贞晃悠够了,这才命人看茶,僮仆端着两盏茶经过,恭敬贾昌先请,随即才走向自家主子,只听他说:“裴云京出手,竟还能留你一条贱命?”
贱命二字落地,贾昌都还没发作,那僮仆不知为何先脚下一软,倒是连茶带水一气扑向主子衣摆!
双手正捧着茶盏的贾昌也是一惊。
“主子息怒!”廊下不远处慌忙跑来老主簿,上前先给那僮仆一巴掌,而后拎着他一齐跪下,连连告饶,“这小子刚入府没两日,您宽宏大量,就饶他这一回罢!”
这一泼不要紧,竟正叫贾昌亲眼看见谢元贞右手掌心狰狞的伤疤。
“小公子说的是,”一阵兵荒马乱之后,主簿拎了那小子急急下去,贾昌视线仍不时流连谢元贞的那只手,方才有几分愠怒,此刻都化作好奇,“或许是贱命易养,亦或老天也想留小人一条命。”
两人不过五步之遥,谢元贞右手既有如此伤疤,依贾昌的判断,当是使不得膏锋锷那般的大刀。
“当年这手拜五部马槊所赐,如今几乎使不上力了——这么说来,我谢元贞倒也是条贱命,”阳光下,谢元贞转了转自己的右手,他心知贾昌好奇,一派浑不在意,甚至当着他的面欣赏起自己的伤疤,“只是不知贾将军大难不死,接下来有何打算?不会是想来此地查证猜疑,再顺手牵羊捞些证据,好去向你的护军大人邀功吧?”
说完谢元贞收起右手,目光重新投向贾昌,这话并非在说别的,正是指谢中书四子,谢元贞的这个身份。
关于这个身份,贾昌斡旋其间,两方下注,自然也在护军大人跟前提过一嘴,那引子便是之前并未因走水而获罪的太子卫率谢懋功。
彼时事关口供的对谈余音绕梁,事后贾昌这漫不经心的一句,势必叫多疑的李令驰复盘,当时谢懋功登门道谢,曾说自己见过当朝司马柳大人。
谢懋功为人轻浮,有什么算计都挂在脸上,实则是与公冶骁一般无二的没脑子。这话本是为在李令驰面前邀功,想借结交柳濯缨两头讨好,谋个更高的出路。
只是他如何能料想,这些全然并非李令驰的重点。可叹护军大人来到江左,被铎州谢氏压制多年,总有一天他也会突发奇想,有没有可能当年洛都谢氏并未死绝?
即便李令驰不想,只消谢懋功哪天得意忘形,那张滔滔不绝的嘴巴再大些,叫李令驰知道他与柳司马的这一面竟是在七年前的铎州谢府也未必不可。
疑心一旦起了,到着手查证不过是一段时间的酝酿。经此一事,贾昌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不依靠任何世家,他自己便要做大梁最高的世家!
“小公子惯会玩笑的,”贾昌将所有心思滴水不漏地藏起,摆出惯常的和颜悦色,“小人决计没有这样的心思,偷回口供实乃小人一时鬼迷心窍,可眼下李令驰那头还在窝里斗,小人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如今更该悔过自新——还望小公子宽宏大量,小人既脱胎换骨来做耳目,总得帮您做些事才能得您信任,也叫那李令驰不再起疑心。所以您接下去想如何对付他,小人或许还能助您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