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得了,”守门士兵手里握着银钱,说话也不见多好听,只是开城门的动作利索得很,也生怕别人发现,“麻溜儿滚出去!”
谢含章看在眼里,便全明白了。
当初她与兄长偷摸入城,曾听倾脚头提及铎州城中人贩猖獗,彼时大驾南渡,百姓与天子士族都是逃命来的,江左有主却似无主,治安不好也是常情。
而此后谢含章多年幽居谢府,从父兄与兄长平日不说这些,她还道这些年江左初定,穷凶极恶之徒总该收拾干净,不想原是官贩勾结,各自行方便,上头严一阵便躲一阵,诚如野草复生,这怎么可能打得干净?
拽着谢含章的两人手下用力,掐得她痛呼。官差无用,一旦出了城门,她真是叫天不灵叫地不灵。紧接着谢含章眼睛一转,随即想到腰上还系着一枚玉佩,那是谢夫人认她为义女时所赠,她记得彼时谢夫人帮自己系上,曾说有此玉佩在手,铎州城中便无人敢冒犯于她。
想到这里,谢含章在与士兵擦肩而过的瞬间,猛然撞向他们!
“这贱蹄子还敢冲撞官差!”哐当一声,士兵听见动静满以为自个儿的钱袋掉出,慌忙低头去捡,却只捞到一枚玉佩。
士兵将目光重新投到谢含章与三个郎君身上时,为首的郎君与手下默契对视,慢慢将手探到腰后。
“这,这是!”
士兵视线在玉佩与谢含章之间回转,说话的声音也明显哆嗦起来。谢含章眼见他们这是看出玉佩所属,更加激动的呜呜叫起来。
可就在士兵调转枪头质问三人的前一刻,三人抽刀横扫,两名守城士兵半个字也来不及多吐便倒地而亡。
一倒毙命,死不瞑目。
“是谁行凶!”
几乎是尸体落地的用时,忽有喝问自天边传来,谢含章的眼角随收刀的动作,啪嗒沾上两滴血渍,她循声回头,原是角楼士兵看见城门口的异动,当即发出号令,指引最近的巡防兵往北城门来。
“走!”
三人看见来的一批巡防兵就要走,可谢含章眼中含泪,撒泼打滚,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想要拖住他们。
“看来小女郎是累了,”来的路上那郎君已是装了一路的客气,见状他干脆一个手刀,谢含章应声栽倒怀中,他随即拦腰抱起人,大喝道:“去开船!”
碧波荡漾,夜风微拂,谢含章醒来时,岂知已身处江船,先前用来塞嘴的布条撤了,借着时隐时现的月色,能瞧见明显的一圈红通通。她晃了晃脑袋,见几人正低头交耳,登时缩着身子往船头挪,同时死死盯着为首的郎君。
“怪就怪你先招惹我,”只听那郎君问:“你是哪家的小姐?”
谢含章干瞪眼,不说话。
她与五部人无话可说。
可下一刻她嘴唇翕张,三人摘下幂篱,方才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随江浪荡漾,此刻又猛地冲上心头。
七年前洛都城东,赫连诚带兵围剿山洞中的五部人,最后一个极难对付,杀了大牛媳妇后便逃之夭夭,彼时谢含章在洞中偷听他们说话,听那首领唤他色目人。
莫日族四方征战,族中人将五部分为三六九等,私下称其他四部为色目人,这正是取莫日族俚语中‘蠢猧’的谐音。
“不说?”谢含章不说话,色目人有嘴却可以自己猜,只见他眼睛一转,“是谢府?”
谢含章双瞳剪水,闻言微动,想极力克制,却也被捕捉到一丝异常——
“我猜对了,”几乎是同一瞬间,色目人接着自己的话又问一句:“当年就是你吧?”
方才遭人劫掠,情急之中,谢含章看他的第一眼已经觉出不对劲,可同样是情急之下,谢含章却没发现,这个色目人也在第一眼就发现了谢含章的不同。
“皇天不负有心人,”色目人朗声笑道:“终于叫我找着你了!”
“你抓我做甚?”谢含章满身戒备,又往船头缩了缩,“带回去五马分尸?”
谢含章不怕死,可她不想死在一群五部人面前,黄泉路上还要想起这几张晦气的嘴脸。下一刻只听这色目人笑得更放肆——
“天赐我北靖圣女,”色目人右手挂在膝上,从谢含章的角度去看,隐约能见当年伤口,与兄长一样狰狞不可磨灭,他眼神打量着谢含章的反应,话中有话,“我怎舍得将你五马分尸?”
五部原就是蛮夷,凭着铜头铁臂入主洛都,一朝做了梁人百姓的天子,也懒得研习他们的文化,直接取了靖襄帝的名号,择国号为北靖,改洛都为塞城。江左朝廷收到邸报,深觉耻辱不愿承认,所以多年来,万斛关以南仍是沿用以往的称呼,叫他们五部人。
“什么意思?”
谢含章微微坐起,夜风刮过脸颊,勾起她额角散落的一缕青丝。
“塞外风沙不定,当年你出口就能断天象,”色目人定定看向谢含章,眼睛里透出明月纯净的银光,“有这般才能,为何不能为我北靖所用?”
“你说什么?”谢含章偏头不屑看他,“我何曾断过天象,你莫不是记错了吧!”
“不是经你的口,却是得你指点,”色目人十分笃定,并不听谢含章狡辩,“否则当年你如何敢那样威胁我?”